鲁迅先生说:感谢命运,感谢人民,感谢思想,感谢一切我要感谢的人。灶或我谨以此文,感谢我要感谢的人。当然,要感谢的,还不止这些。
(一)
快递给我打电话:“你的快递到了,能不能下来接一下?我太多东西,上楼有些费劲。”
“我……”我犹豫了,只因自己还没洗脸。如果现洗,也得半小时之后才能出门。“那什么,你能帮忙把东西放在楼下的小卖铺吗?”
“嗯,也行!”快递小哥很豪爽的答应了。
“谢谢谢谢!”如果他细心一点,就会听出我在这边感恩戴德,点头哈腰。
这一刻,我发现,我惯常说谢谢。
就在刚才,高中文科班的班长打来电话,邀约周六去参加同学聚会,我也以谢谢结束对话。听起来,连我自己都觉得矫情。你若是问,有什么可谢的?我有些哑然。
高中阶段,我只念了一年半。高二下学期便弃学潜逃,从那以后便真的成了逃犯,见了往日同学,恨不得一跺脚就能把地面踩个缝儿出来,我好钻进去藏着。渐渐地,人也活成了一只鸵鸟。这一通电话打来,我都有些哽咽了。我有多少年没和他们联系过?我自己都宴银忘了。他们现在不但能想起我来,还能清楚地记得我的名字。一股感动,从尘封的记忆中脱颖而出,心底暖暖的,于是谢谢就脱口而出。难道我不该感谢吗?
(二)
我们农村人其实是不会说谢谢的。不管谁对谁有多大的恩情,我们都不说谢谢。说谢谢,就是矫情,就是客套,就是不实在。你今天欠我一亩地的种子,好嘛,下回你还上就是了。他今天借了你两千块钱,再咋应急,他也说不出个谢谢来,顶大说一句:多亏你了!特别是在自家人面前,谢谢,那就跟说断绝关系差不多。别理解差了,并不是说谢谢这句话不好,只是说不出口。
2011年2月24日,我们一家三口来到大连,正式成为全中国千千万万进城打工的农民工家庭之一。有辛苦,也有收获;有痛苦,也有甜蜜。几年的时间,如果说我学会了什么,我想了想,应该就是“谢谢”了。
来大连之前,托大姑姐给找的房子。这边人还没到,那边大姑子把房租先给垫上了。到这儿之后,一忙活,天就黑了。大姑姐又是洗菜做饭,又是帮忙整理屋子,忙得真是不亦乐乎。外甥也跟着欢欣雀跃的,儿子一来,他就有伴儿了。才待没几天,大姑姐又给小宝找了托管班,铺好了小宝通往学校的路。刚安顿好小宝,又给我找晌辩宴了工作。三月一号那天,我们小三口比平时更加精神焕发,该上班的上班,该上学的上学,同一刻出了门。
我没对大姑姐说半个谢字。那个谢字堵在嗓子眼儿,有时也悠哉地躺在心尖儿上,可就是说不出口。有时我面红心热地说一句:真亏了你!大姑姐那快嘴儿,就跟抹水泥似的,啪一声就给我嘴巴糊上了:“咱俩儿谁跟谁!”
好吧,这声谢谢,我先欠着。
(三)
我工作的建材店,除了老板娘而外,就两个员工——我和小贾姐。老板娘经常不在,我来得早,所以大事小情的,我就得做主。基本上是,我主内,小贾姐主外。
小贾姐是黑龙江人,也是农民出身。其实她比我年纪大挺多的,记得不错的话,我们两相差十岁。每次到了送货的时候,我心里就一阵阵不好受,毕竟她那么大的年纪了,都跟我小姨一般大了。可就算我抢着出去,她也不干。
我觉得不好意思,同样的工作,我没理由一直坐店。但我对她的感谢,同样不能溢于言表。于是我就拼命干活儿。每次来货,像个小疯子一样,充分发挥农村人力气大的'优势。为此,小贾姐总笑我:“干嘛?你这是干计件儿活呢?”我们俩儿就一阵哈哈大笑。
小贾姐说:“一看你就是那种没福气的人。”我问她为什么。她说:“闲不住呗!农村人说话就是,屁股轻。来个活儿,你着那么大急干嘛啊?”我就笑笑,不说话。我不能谢她,我谢不出口。
小贾姐对我的照顾,方方面面。她以前干过地摊,家里囤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货。有天我说,我们家的小电水壶真是太小了,烧一壶水,还灌不了半暖瓶。她很诧异,问我,你现烧不行么?偏要一次烧那么多干嘛?我随口说了句,用呗,不知哪时候用的就多了,我哪天得再去买一个。她立马阻止,第二天就给我带了三个电热棒来。还给小宝找到一个他儿子从小用过的电口琴。
小宝生病住院,我请了好几天假,小贾姐下班还特地去探望。我心里特别感动。建材市场的服务员,流动性很大,今天可能还在这个店里工作,但明天兴许就换了别的地方。你若是一不留神,没留电话,茫茫城市,你找都找不见。这也就注定了,人情淡薄,人走茶凉。我和小贾姐都珍惜这份缘分。但我还是不能谢她。于是我花钱就比平时多了起来,常买些水果和瓜子一类的东西来分享。
后来小贾姐去了郑州。现在,偶尔在微信上,我们两个还是掏心窝子话一箩筐。那声谢谢,我还是欠着她的。
(四)
我们店对面,小田叔叔租了那个老板娘的门头,占据了一个战略要地,每天忙活自己的小生意。我叫他小田叔叔,完全是随着刘小宝的辈分了。小田叔叔其实还比我小一岁,他家宝宝也才三岁多。每次我一喊他“小田叔叔”,周围几个店的人必定都侧目而视。小田叔叔笑着商量:“美女,咱能败(别)这么叫吗?”我就傻呵呵地笑。
小田很和气,跟谁都说得来,在市场里,是有名的孩子王。我平时话不多,和小田叔叔接触,也只是因小宝总到他店里去玩。除了小宝的话题,我和他再没说的。
加了小田的QQ,还是刚进市场工作时。那时小余还没辞职,我只是小余的喽啰,他走了,我才正式当政。小余要了小田的QQ号,正巧我在旁边,大伙儿也就一并加上了。我们的互动,只止于我白天拍了他家宝宝的照片,晚上回家发给他。
有一天,我上了QQ,翻看空间的动态。忽然发现小田更新了一条说说,日期已是前一天的了。小田说:对面的那个谁,我不知该说不该说,希望你不要冲动,也不要生气,人在生气的时候是不会做出理智的决定的,简单的说应该是气话。对待婚姻请甚之又甚啊,希望你用乐观而理智的态度去解决问题,最后祝你笑口长开!
我马上知道他说的是我。紧接着回想起,那天早上我在店里和老公用电话吵翻了天,原因不必细说,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。
着实有些感动。我和小田,其实也只是常常见面的陌生人而已。
后来我辞职了,小田打来电话。“美女,这市场里边儿还有一家找服务员呢,我帮你问问吧?大伙儿都挺想你的,要不还回来干吧!”又一番感动。但我还是婉然谢绝了,我说,离家太远。我又说,麻烦你了!
又是一声谢谢,我欠着小田的。
(五)
我是个落后于时代的人,接触网络刚几年。几年来,除了在网上浑水摸鱼,加了一批批无聊的好友,聊一些毫无意义的话题;其实我也注册了几个比较正经的账号。新浪博客,早在有Q的时候就已注册,而且还是两个。一个写小宝的趣事,一个用来发无聊的牢骚。,也是早就注册的,只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现下连登录密码都忘得一干二净了。腾讯新浪搜狐,各个网站都挂个名儿,然后就都石沉大海。我也懒得去打捞。
2013年,和一个网友聊天,我们两个齐声讨伐新版水浒。后来不知怎么聊到了写作,他说:你写小说吧!我豪气冲天地就答应了:好!记得以前浏览空间时看到过“马帮”的字样,模模糊糊觉得是一个文字群,好多人写文章。紧忙找那日志,然后就加了马帮文字群。进马帮,写了几篇不成体统的文字,听他们总谈起江山,文学爱好者的天堂,于是我顺藤摸瓜,也跟着来到这方宝地。
江山不设门槛,对我来说简直是如鱼得水。航帐社长邀约我的时候,我一股脑就扎进笔尖为暖。虽然我写不好,但是勇气可嘉。慢慢地,出了几个精品了,也出了一个绝品。航社编辑文章的时候,也常留评鼓励我。一看见鼓励,我就有了劲头。心态不好的时候,我也想过放弃,自知之明偶尔也是有的。不过,一见着自己的文集上又坠了红豆豆,立时就又心花怒放了。
在江山,遇见很多人。熟悉的,不熟悉的,我不会跟别人交流,但是看见他们就觉得暖意融融。航社的容留和鼓励;陈影和江冰帮忙在论坛上发文;你猜老师飞签留言、私下指导;朱法强老师更是关怀备至,不但给我指出问题所在,还教会我怎么写才能提高。还有王哥,从马帮到江山,不断支持不断鼓励,我有心事的时候,还负责充当垃圾桶。
前几天在签约作者总群,赵兴华赵总发了一个关于“正文学”的链接,有人上前发了个表情致敬,我也立即上去复制粘贴了一个,算是附议。绝品组的聆听花香老师看到了,和我打了个招呼。我正值间歇性纠结期,跟他好一顿唠叨。老师那么忙,不但没烦感,还鼓励我安慰我。今早,我得知老师母亲病情,心里深深自责,我太不懂事儿了,闹情绪闹得也太不是时候了。虽然刚认识,我也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。想来想去,终是咽了下去,在心里默默祈祷、祝福。
这些情意,我都记下了。这声谢谢,也曾说过无数次,但总觉得不够分量。
(六)
这栋楼里住了三年了。洗衣服掉到楼下好几次,并且还不自知。五楼的姐姐每次在她家晾衣架上捡到天外飞衣,就知道是我干的。等我下班了,她就特地给我送上来。我却从不知道自己衣服上的水,动辙淋湿了她晒的被子。不是二楼大姐提醒我,我不知要犯多少次错误。
二楼大姐,每次听小宝下楼时留在楼道里“空空”的咳嗽声就心焦。上下班路过,只要看见我,就给我出谋划策。我辞职后,她比我还着急,看到哪儿有适合我的工作,就给我打听着。关于教育孩子,她有好多实用的经验,对我这个焦躁的小媳妇儿,毫无保留地传授。
三楼阿姨更热心。暑假我们在老家玩疯了,忽然想起水电费乱七八糟的还没交,小宝正巧也有英语课,所以恋恋不舍回来了。阿姨见到我,嘘寒问暖,我讲到交费,阿姨嗔怪我:“怎么不跟我说呢?你就把卡和钱交给这楼上楼下任何一个人,都能给你办妥了。不用担心,下回有事儿说一声就行!”
楼下小卖铺的大哥,四十好几了,人和和气气的。小宝在邮局订了《少年大世界》和《青少年科苑》,每次都是送到他那里,然后我们再去取。有快件来了,我也让送到他那儿,从没出过差错。小宝下去玩累了,他就从自家拿瓶水,送到跟前儿给小宝解渴。
还有收废品的大哥,虽然他在我的小说里曾经扮演了一个坏人,可这一点儿抹煞不了他的光辉形象。小卖铺的大哥不在家,他主动把小宝的刊物从邮递员手里接过去了。一等就是一下午,盯着行人,看我回没回来。这头打电话给我,那头又向邮递员汇报。刊物最后到我手,他才吁口气,嘿嘿一笑:“没事儿!”
点点滴滴,我都备案了。我说谢谢,真心实意。
(七)
我一个农民,地地道道的农民,在城里,学会了说谢谢。
我跟快递员说谢谢,跟售货员说谢谢,跟银行的工作人员说谢谢,跟医院的护士说谢谢……我真心诚意地跟所有帮助我的人说谢谢。
也有人跟我说谢谢。我在公交车上给人让座的时候,我在路上给人指路的时候,我帮人家抬重物的时候,我捡到东西还给人家的时候……白发苍苍的爷爷奶奶跟我说谢谢,身怀六甲的孕妇跟我说谢谢,天真可爱的孩子也跟我说谢谢,五大三粗的汉子跟我说谢谢……
我羞愧。其实我不想要这么多的谢谢。咱们大家都这么做,就没必要说谢谢。
不得不说,言传身教是有一定作用的。
家里有时吃点好的,我夹给小宝,他立即很感激地跟我说:“谢谢!”
我们在公交车上,人和人挤得水泄不通,小宝没地方坐。一个农民工大哥搬开自己的行李,露出几块崭新的泡沫,示意小宝坐下。小宝羞涩地跟伯伯说:“谢谢!”
其实孩子比我们真实。小宝小的时候,听说我经历了剖腹产手术才把他生下来,他当即趴在我肚子上,跟我说谢谢。我问,你谢我什么?他回答:谢谢你把我生下来了。我感动之余,也想跟他说声谢谢,却始终没说出口。
也许,有时我们说一声谢谢,不是为了感动别人,只是为了温暖自己。与其埋怨这个世界太冷漠,不如从说“谢谢”做起。也许明天,天就暖了。